非颠覆者高春辉：从个人站长连续创业 到创办ECSHOP卖了上百万

高春辉的办公室位于北京东四环边的一个居民区里，小区北面挨着日租金每平米逾5元的住邦2000商务中心，东边是由老厂房改建的莱锦文化创意园。创意园朝西把边处，乐蜂网巨大的LOGO抬眼即见，一路之隔就是这个2002年落成的半新不旧的小区。

高春辉租的是一套一楼的复式房。大门上贴着一张A4大小的白纸，上面用最大的字号印着“取道兴业”四个黑字，高春辉说，这是公司名，取“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”之意。走进室内，迎面挂着一幅写有“诚商”箴语的字框，这件公司里唯一的装饰，是上一家租房的公司留下的。月租金2万多的房子容纳了十五六个员工，高春辉没有独立的办公室，就在一楼和其他员工一起工作。

他不考虑把办公室搬到旁边的写字楼，因为这里相对便宜，上网条件也好——联通的百兆宽带。对于一家技术型公司而言，网速是命根子，门脸光鲜与否倒没那么重要。“我们是坐商型，人家认可你的价值自然会来，不是特别需要在写字楼里呆着。就跟美国的车库创业一样，性价比怎么高怎么来。”高春辉说。他不喜欢写字楼还有一个原因是电梯，一堆人排队等电梯绝不是好体验。

这个刚过不惑之年的男人，一直奔跑在创业的路上，他在微博简介栏里，自我定义为“连续创业者”。高春辉最新捣鼓的项目是可用于地理定位的IP地址库，与此同时，上一次创业所孵化的爱壁纸APP还没划上句号。现在两个团队在一处办公，算上高春辉自己，四个半人在做IP地址库，其余的属于爱壁纸团队。IP地址库项目势头不错，目前已经有190多家付费用户，在没签订保密协议，可公开的客户中，最大的是华为。高春辉打算不久之后把IP地址库独立出去。

这是他第六次创业。拥有3字打头五位数QQ号码的高春辉是骨灰级网民，上个世纪90年代末一度风云，其所做的“高春辉的个人主页”成为第一个进入CNNIC排名的个人网站，他也因此被誉为中国个人网站第一人。1998年，和丁磊、张朝阳并列，高春辉被电脑报评为当年的十大网民。

这之后，他从老家沈阳南下北京，与雷军合作创办金山卓越电脑资讯站;一年多后，由于与雷军在卓越转型具体操盘方式上的分歧而离职，创建天下网，但未获成功;天下网关闭后，高春辉创办手机之家，花了三年时间，把它做成了国内知名度最高的手机垂直网站。2006年Imobile(手机之家和另一家电商网站)卖给了纳斯达克上市公司太平洋商业网络，这起收购当年被媒体热追，后来因太平洋自身的问题“烂尾”，2011年手机之家单独脱手卖给另一家公司。这期间，高春辉做了供电商建网站用的开源软件ECSHOP，2007年卖给了康盛创想，康盛再卖给商派——一家电子商务服务与技术供应商。

高春辉更愿意做翻新的事，而不是创新。在他看来，真正的创新应该是颠覆型的，而不是改进型的，但是，颠覆型的创新万中无一，成本高而胜算小。“创业是为了成功，还是失败?”他反问。

“老高做的每一件事别人都做过了，但他可以做得更完美、更极致。他不试图去颠覆，总是做到一定规模，卖掉，再做其他的。”与高春辉有十多年交情、在做ECSHOP时一起共过事的哥们朱峰这样评价。

完美主义“技术男”

在朱峰眼里，高春辉是一幅纯技术人员的画像。

“他是一个极客。”与高春辉曾在手机之家共事、现在创办比特兄弟并任CEO的许超前说。

兴趣萌生于少年时代——中学时每周定期去少年宫上电脑班，后来未读“科班”却一直坚持自学。高春辉上网早，在互联网出现之前的惠多网时代，他就是活跃分子。惠多网是中国互联网的“前传”，通过拨号点对点地访问另一台计算机上的BBS。它盛行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，网聚了求伯君、雷军、丁磊、马化腾等一大批早期的网络爱好者。

资历让高春辉自信。谈到当年做个人站时的风光，他说，“那是占了玩电脑早、上网早的便宜，一般人没法跟我比。”

在兴趣的推动下，高春辉对技术充满关注，且伴随着一种坚持的力量和完美主义倾向。当年做ECSHOP时，高春辉就发现市面上已有的IP库不够完善，想自己做一个，但囿于精力没有坚持。后来爱壁纸处于平稳期，可以腾出时间了，恰巧爱人怀孕，希望他多在家里呆着，技术宅男闲不住，就把之前的兴趣翻出来重新琢磨。最初高春辉只是把它当作一个打发时间的事情。

从2013年10月开工，到今年春节之前，这事儿都是他一个人在干。开工三个月之后，他一度想放弃，整天坐在电脑前，面对一大堆数字和城市名，看得眼花想吐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，有一种无力感。高春辉投入了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，就连上厕所和坐出租车的零碎时间也被用来琢磨。他的风格是，不走别人老路，一件不能和别人拉开档次的事情，绝对不干。每天凌晨一点左右，只要没特殊情况他一定在线，因为每天这时段都有一次重要的数据更新跑完。到目前为止，高春辉在国内外部署了280多个监测站点，为此付出的是一直在涨的信用卡账单。“纸上得来终觉浅，绝知此事要躬行”，一年多后，回顾这段经历，高春辉在《IP地址库的那些事儿2013-2014流水账版》中如此写道。他与一个曾有过维护IP地址库经历的朋友聊天，聊着聊着两人差点就抱头痛哭了，艰难共知的人惺惺相惜。

“这事只有老高能做，他特别能坚持。”许超前说。

高春辉的IP地址库主页如同他当年的个人站，也如同他的办公室，简洁实用，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。过去一年多的付出有了回报：高春辉为190多个付费用户建了一个QQ群，除了刚买完数据时咨询发票和如何使用的问题，群里大多数时候很安静，因为数据基本不出错。“BAT公司如果做这个事，员工可能会觉得是个工作，是个任务，但对于我来说，数据好坏就是我的命。如果做得不好，就觉得脸上无光。在技术上我是个完美主义者。”高春辉说。

完美主义“技术男”高春辉，善于用在互联网上讨喜的语言写事，有种“自黑”式的诙谐。在《IP地址库的那些事儿》中，他写自己原本没打算做这个艰巨工程，“想想一个40岁的大叔天天坐电脑前给你维护IP库的场景，我自己估计就先哭了”;文章末尾，他鸣谢家人的支持，尤其是“出生还不到三个月的乖女儿，她要是闹起来的话，恐怕你年底都看不到我干完这个里程碑”;最后，他写：“谢谢浏览我的流水账式的文章到这里，为了报答您的耐心，如果需要IP库付费服务，可以凭此文章链接找我打折。当然，我更希望你不缺这个钱。”

但是，在线下，他很难用大众能理解的语言去表达技术的东西。朱峰在天津有一个GOOGLE开发者的组织，有一次，他把高春辉请到天津，给学员讲IP库的事，讲了40分钟，下面的人都没听懂。“这还都是搞技术的人呢!”朱峰说。

现实主义“生意人”

与技术上的坚持不同，现实的生意场上，高春辉识时务，懂放手。

不管是他做Imobile、ECSHOP，还是爱壁纸，或早或晚，都没有切合市场需求的节奏。手机之家2002年开始做，2005年已经做到垂直领域第一，但2006年还没有广告收入，品牌广告主倾向于把广告投放到用户量更大的门户网站，高春辉找人谈广告，就像“热脸贴冷屁股”。如今移动互联网时代也一样，爱壁纸遇到同样的问题。做ECSHOP的时候，高春辉去找投资，投资人不看好，说国内十年二十年电商都不会起来，那是2007年。

这种情境下，在坚持与放手之间，高春辉选择后者。“创业从某种角度讲就是生意，生意就是要挣钱，你没挣钱的时候就得弄来钱活下去，”高春辉说，“我反对把房子卖掉甚至借钱也要干的做法，这是理性的做法，跟有没有信心没关系。”

他做天下网的时候，最后半年发不出工资。有一天他突然醒悟，坚持下去是盲目的，人能够坚持是因为觉得还有希望，当向好发展的概率几乎没有的时候，还坚持吗?并且，是大环境让人无法往前走，还耗着吗?不如换一条路。

于是，他跟太平洋网络商谈并购Imobile，跟康盛谈转卖ECSHOP。ECSHOP卖了小几百万，很多人觉得高春辉卖亏了，从后来电商的蓬勃来看确实如此，高春辉估计，如果留到现在，ECSHOP给公司带来的年收益应该至少是千万级的，即便要卖，也能找一个更好的买家。他知道国外有一个类似的公司，卖给了eBay。但当年没有办法，“要么是零，要么拿钱走人，你选哪个?”高春辉反问。

他相信ECSHOP如果晚一年肯定能拿到钱。“2007年下半年，一些VC给我打电话，我说已经卖了，没用了。”高春辉说。

在他看来，很多后来能成功的事往往是无心插柳，比如一开始只是当作打发时间的IP地址库，反而踩中了节奏，如果早两年做恐怕挣不到钱。天使轮、A轮的公司对IP地址库的好坏并不在意，B轮以上的公司才有这种锦上添花的需求，而前两年B+的公司没现在多。另一个因素是程序员的成本，早两年程序员的成本没现在高，有些人认为买一个不如自己做一个。“如果刻意构想一个事，很可能会放大一些条件，这是人的心理问题。做ECSHOP时我们觉得坚持两年市场就能成熟，会有人能认同我们的判断，后来发觉其实不是。”他反思道。

高春辉认为，创业两三年后，都会遇到瓶颈期，至少他的经历如此。爱壁纸正处于这样一个瓶颈期，尚未盈利就已经触到了天花板。原来是花20%的力气，能得到80%的效果，现在是花80%的力气，还得不到20%的效果。每当这时，他就开始探索新路。“也许哪一天爱壁纸也关了。就跟老一辈眼里的离婚一样，他们会觉得离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，但现在的人都觉得离婚是正常的事情，甚至是件好事，不用再忍受彼此。这其实意味着，大家可以容忍失败。”高春辉说。

老高的“自知”

高春辉每次创业都是“小成”，从未达到过“大成”。“老高是一个技术人员，技术人员有一个问题是，没法把公司做大，没法把团队做大，思考问题容易跑到细节里。”朱峰说。

许超前也是同样的评价，“老高身上有很多优点，但优点有时也是缺点，他大量的时间关注细节、关注执行，对大层面和大战略的关注就会欠缺。另外，他太要求完美，对技术的钻研又深，事必躬亲得太多，给团队放手得不够。”

高春辉能够把一个规模不大的技术团队调教得很好，有一些铁杆跟随者，做手机之家时跟着他，做爱壁纸时还跟着他。高春辉懂技术，程序员服气。许超前记得在手机之家工作时，他们经常一起讨论业务，高春辉给他的印象是随和、勤奋。另外，他对程序员的心理摸得也比较透，知道除了经济报酬，什么能满足程序员的成就感——程序员在意他们写的代码有多少人在用，影响力有多大。“但是，要带更大的团队，就需要借助外力了。”朱峰说。

高春辉知道自己的特点。在朱峰看来，高春辉不试图去颠覆，是出于他对自己的自知。正因为如此，他每次基本都能做成，尽管不是“大成”。有的事情他尝试一下，觉得不靠谱，迅速就放弃了。2014年初，高春辉告诉朱峰，他想做一个招聘网，类似如今拉勾网的模式，但他知道自己会写代码，不会做产品，而朱峰的爱人正好是做产品的，高春辉请她过来帮忙。这个招聘的网站做了不到半年，达到半上线状态了，高春辉突然说不做了。因为他想清楚一个问题，这是个强运营的活儿，不是把网站挂上，企业和人就来了，但是运营不是他的强项，不如趁早刹车，之前他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。

高春辉在不断寻找适合自身特长的事情。比如他知道自己内向，不适合销售，做的就都是更多靠技术取胜的事情。在技术领域他也看得很明白，想要立足，要找一个大公司懒得竞争，小公司没法竞争，又能迅速赚到钱的中型市场。IP地址库正是这种大公司不愿意干，小公司又干不了的脏活、累活，而且，一旦第一版数据做好了，规模化复制不需要增加太多成本。

当年和高春辉一起混惠多网的丁磊、马化腾、雷军等人，如今都实现了从技术人向企业家的转型，名字个个如雷贯耳。但高春辉的知名度却不及当年。对此，他态度坚定：做有自己基因的东西。“我能看清自己也是近几年的事情，原来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。”高春辉说。

四十不惑

高春辉生于1975年，今年刚好“四十不惑”。他评价自己带有七零后的理想主义，更希望“站着挣钱”，同时也感叹就像《让子弹飞》里说的一样，如今“站着挣钱”并不容易。

高春辉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底线的人。他微信签名档是“岂能尽如人意，但求无愧于心”。从1999年入行到现在，经历了很多能挣钱的风口，但他都没有参与，因为不是“站着挣钱”的事。比如一度流行的SP，高春辉有机会涉足，但“这种啥产品都不用做，直接从人家短信费里扣钱的事”，他做不来。“当时做SP的那帮人，没有能够继续往前走的。匪气太重，利润也太高。”高春辉说。

相反，如果是做一个有用的产品，同时能挣钱，哪怕挣少点，他也乐在其中。高春辉承认自己爱惜羽毛，“已经没挣很多钱了，羽毛还不能是白的吗?”

他刚刚在北京东四环外换了一套更大的房子，几乎花光了家底。在他看来，自己所获得的财富与付出并不对等。“在一个行业里，每天忙12小时，忙了15年，这个收入算多吗?”高春辉反问。

他一直没学开车，因为不开车的话，路上的时间也能用来思考。他偏爱快节奏的电影，前五分钟就能把人吸引住的那种，比如动作片，科幻片，喜剧片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——已经这么累了，还不看个开心的?高春辉最近下载了《港囧》和《夏洛特的烦恼》，他家里有两个显示屏，经常这边跑着数据，那边放着电影。他觉得徐峥拍电影的态度是认真的。“不管拍得怎么样，他是在认真拍，这也是在做站着挣钱的事。”他说。

他在微博上不披马甲，实名上阵，微博上除了谈技术，谈创业，也涉及时事。前不久卫计委宣布开放二孩，他转发了，因为不赞同计划生育。他有一个1980年左右“擦边”生的弟弟，没有违反计划生育政策，但当年父亲回城时单位却以此为由拒绝报销托费。父亲把两个儿子抱到厂长办公室，说：“既然不报销，那就放在这里吧。”托费最终被报销了，不过父亲后来在单位也常被穿小鞋。在与记者的聊天中，除了创业，他也谈老龄化、谈税收、谈国家的未来。“我以前不关心时事，技术人员关心时事多半是被逼的。”高春辉说。

当年，他和雷军一起创办金山卓越，一年多后两人又分道扬镳的故事被广为流传。从金山离开的这段经历，即便是对朱峰这样的哥们，高春辉也不多详述。今年7月，一个朋友翻出他在金山任职卓越网站事业部总经理的名片发给他，他转发到微信朋友圈里，并附了两个字：怀念。

离开金山是2000年，高春辉25岁。15年后坐在依旧是创业氛围的办公室里谈及这段故事，他说，“每一年都有一些值得怀念的事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。每一年都会经历一些事情，你都在成长。四十不惑，就是什么事情都经历了一遍，你就不在乎了。”